冬日的清晨，街道上还亮着路灯，几颗寒星若隐若现。赵伯那辆吱吱嘎嘎的三轮车，缓缓地驶过清冷的街头，岁月在他身后拖下一道瘦瘦长长的影子。

　　“老赵，来啦？”还没把三轮车停稳，一个声音从店里传出来，带着熟悉的热切，仿佛是从冬日里采撷的阳光，捂在胸口一直到现在，不火不燥，那点热度刚刚抵御清晨的寒气。

　　“你已经喝上啦？”赵伯跨进店门，看到坐在墙边的老李，正咪着小酒。他摘下手套，搓了搓手和耳朵，冲着老板喊道：“老样子。”

　　“好嘞！”老板麻利地从锅里夹起一块羊肉，拿起剪刀，咔嚓咔嚓几下，羊肉剔除干净，骨头留在了案板上。撒上葱花，一撮蒜苗，来一点辣椒，再浇一勺汤，面条迅速捞起拌入。香喷喷热腾腾的羊肉面，配一小瓶五加皮，“吱——”呷一口酒，举起筷子夹一块羊肉，眯起眼细细咀嚼，浓郁的香味从嘴里直达胃里。非得这样吃上几口，感觉空空的肚里有货了，熨帖了，赵伯这才心满意足地抹了一下嘴，开始加入周围天南地北的聊天阵营里——同时，也开启了这一天的生活。赵伯说，他每天的日子都是从拆骨羊肉面开始的。

　　新塍镇的羊肉在嘉兴有着极响亮的名气，除了众所周知的蒸缸羊肉外，拆骨羊肉其实有着不一样的美味。新洛路上的这家让赵伯心心念念的“唐记原味拆骨羊肉面”已经开了七八个年头了。老板娘略显富态，她告诉我们，每年冬至前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。江南一带，素来有冬令进补的说法，药补不如食补，一入冬，首选就是羊肉。一锅四五十斤的羊肉，往往不到半上午就告罄了。有些上海或者周边城镇慕名而来的客人，一定要事先预订，否则赶过来只剩下汤水了。为了保证羊肉较好的口味，她每天凌晨四点钟就起来开工，一口大铁锅，咕嘟咕嘟熬上两个小时。

　　“老板娘，羊肉好了吗？”当第一位食客如约而至，老板娘揭开上面的盖子，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，她红润的脸同时也弥漫起一层笑意。生活，原本与煮羊肉是一回事，不怕苦，不怕累，熬到最后总会有醉人的醇香。

　　拆骨羊肉用的是本地的湖羊。记得小时候，我家里也养湖羊，那时小河里终年养着水草，夏日，葱葱绿绿一片，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块翡翠，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，煞是好看。忙得没时间割草的时候，大人就会去河边用钉耙耙一些水草上来，滤滤干，放在羊圈的食槽里。秋天时，大家把蚕宝宝吃剩的桑叶从枝头撸下来，晒干，用稻草细细捆成一个球形。晒枯草更是经常的事，村里的女孩都会背着草篰到处去割草，晒过几个日头后，与枯桑叶一样，捆扎收拾好，搁置在羊圈上面。待到冬日，没青草可吃时，这些枯草枯桑叶就是湖羊最好的饲料。

　　拆骨羊肉是拆去骨头后再称分量的，一碗面25元左右，食客根据自己的喜好，可以挑肥拣瘦。年轻人喜欢瘦肉，越是年长的越喜欢肥一点，据老饕称：半肥半瘦最是妙不可言。粗瓷大碗配以翠绿的葱花芫荽，酱红色的羊肉看起来更加诱人。咬上一口，酥而不烂，油而不腻，汁浓味醇，鲜香扑鼻。赵伯等几位从周边乡村赶来的食客，再叫上一小瓶五加皮，往往一吃就是两三个小时，方才酒足面饱，心满意足而去。有时，赵伯还会再要点羊肚。羊肚养胃，嚼之更有韧劲弹性。赵伯眯着眼细细咀嚼，生活的百般滋味似乎都在其中。儿孙都住进城里了，他与老伴怎么也不肯离开乡村那座老宅，守着那几亩田地，才能安心，而那碗拆骨羊肉面，熨烫了他生活中所有的褶皱。